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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影堂和青艸堂在这个暑假为北京观众带来“你好!小朋友”秋山亮二作品展。秋山先生拍摄的上世纪80年代中国儿童的影像,自1983年首次出版发行至今,因纯真童趣的治愈力掀起多次怀旧浪潮,而他却谦逊地说道:“比起说我拍得多好,我认为更多的原因在于中国的朋友对我所记录的那个时代有着特殊的感情,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那个年代的彩色照片非常稀有。”随着改革开放后国际交流逐步放开,1981至1982年,秋山亮二接受日本小西六品牌樱花胶片赞助,在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协助下拍摄了中国的南北西东,上海、云南、海南、新疆、内蒙古……都留下了摄影家的足迹。
上世纪80年代初,正值中国摄影家协会恢复组织不久。在随后数年的协助拍摄中,总会时常向地方分会下达文件告知拍摄意向,要求予以配合。秋山先生来到昆明,希望拍摄少数民族儿童。由于省会几乎没有少数民族聚居地,这个要求愁坏了当地组织方,只好联系了官渡区阿拉彝族幼儿园。幼儿园给予了高度重视和配合。有趣的是,这份“重视”反倒让秋山哭笑不得,拍摄一行人来到幼儿园,见到的全是画好舞台妆容、服装艳丽准备登场的孩子们。而秋山先生更想拍摄的是自然状态下儿童天真的模样,他只好感慨这下赞助方樱花彩色胶卷应该乐开花了。
在各地的盛情下,秋山常常选择在清晨或午后低调出门,在大街小巷寻找日常状态中的儿童进行街拍。可以发现这些番外故事也体现着上世纪80年代社会的独特风貌,唤起了我们主观回忆中某些隐秘的线索。在这名摄影家的镜头下,儿童纯真的身影承载了今天对那个年代一种内在叙事和外部观看的无意识显现。
随着改革开放后经济活动逐渐频繁,中国社会渐渐被注入活力,曾经灰暗的居所空间发生着悄然变化。“你好!小朋友”的展厅设计巧妙捕捉了上世纪80年代时兴的绿、蓝油漆墙裙元素,将底片放大后制作的精细微喷置于怀旧墙围上,观众被瞬间拉回四十年前的家庭和校园空间。展厅中间陈设的老式课桌上摆满军棋、跳棋、弹珠等经典玩具。在那个物质尚不富余的年代,家藏任意一两套就拥有了呼朋引伴的底气,足以与伙伴们共度无数快乐时光。
开怀自然的状态是秋山先生捕捉的重点。无论天南地北的儿童,追逐、玩竹竿、喝汽水吃冰棍儿都是日常,照片中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沉浸的满足感,少许物质带来的快乐更远不如和小伙伴玩耍打闹来得持久。在多数场景中,儿童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北方话讲男孩女孩都“摽着膀子”走在街头,因此连“撅尾(yǐ)巴管儿”(撅着屁股对着水龙头喝水)这种小小的“犯错仪式”都充满了尖叫和刺激。少数民族地区的儿童游戏则有着浓郁的民俗色彩,比如古相扑的上场仪式兼备动感和群体娱乐性。儿童亲密无间、无条件的欢乐是观看时的明显感受。时至今日,我们愈发为这几点动容并非毫无来由。
这批彩色胶片如实还原了上世纪80年代的颜色: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统一的军绿、靛蓝转换至逐渐缤纷多彩,色彩变化同样是社会生活改变的写照。代表上一时期工服的靛蓝元素,还偶尔出现在男孩的着装中;照片中随处可见的高纯度、高饱和的彩色服装;小女孩身着花裙子登台表演的几幅照片中,明眸红唇实在可人。纯真,已经无法归纳这种放大后的彩色影像带来的冲击。照片作为历史文献值得被重读之处,或许在于不同时期观看,即便同一群体获得的感受也全然不同。今天的我们从影像中抓取的部分,和当年取景器后的秋山先生的眼睛所捕捉的画面,终于有了重叠的可能。
今天的观众多数成长于数码时代。对比真正的拍摄,不如说我们早就习惯于用一再简化的电子设备“制作”照片——比起“胶片时代”退身为尘封的档案,胶片摄影却从没有真的离开业界和爱好者群体。胶片比起数码的确“慢”,胶片机的真谛却恰在于“手动”。“慢”的属性不仅在于实物胶片的昂贵,拍摄前需要三思是否值得消耗一张底片,更在于对曝光组合三要素的手动技术要求。
秋山亮二抓拍弄堂里奔跑的小男孩,背景的动态营造着奔跑速度的风驰电掣,被拍摄主体的姿态却是焦点清晰之处,环境也能被辨识;腾空的跳远女孩,在极为模糊的背景中好似飞翔……拍摄动态儿童与所处环境,务必通过对其奔跑速度的预判,预设相称的快门速度才能捕捉,在按快门前要兼顾手动匹配光圈、感光度保证正常曝光。摄影师之眼透过取景框更肩负着构图的重任。而胶片拍摄的魅力大抵也在此,作为谨慎的“慢”媒介,到了实践的过程中,偏要求用硬技术达成“快”的艺术选择。
据中方当年负责陪同拍摄的毛白鸽女士回忆,秋山亮二在拍摄期间换胶片的“拉-塞-卷”动作行云流水,速度让人惊叹。想象中应该与新闻摄影记者可能见到的战场士兵填充弹药有些神似。只不过士兵下一秒即将面对被动的暴力对抗,摄影家急切地填充,却源于对捕获眼前物的积极渴求。
秋山亮二如此迫切,渴求记录的究竟是什么?摄影家在访问中提到:“四十年前的小朋友与现在的小朋友是无从比较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世纪80年代初访中国,他感受到中国小朋友无论学习、娱乐、训练都是如此认真,处处洋溢着自发的纯真。这与他所处的泡沫经济破碎后的日本社会中,疲惫前行的日本儿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为一名跨国工作的摄影家,他曾说“孩子就像相纸、像光,把大人显影出来”,因此中国之行他自主选择的课题,也正是家庭和社会教育缩影下的儿童群体状态。
回想儿时玩过家家,我们每一个人都渴望成为主角,仍然会保持尊重聆听同伴角色的故事,手拉手创作未来的共同脚本。随着长大,这份美好愈发成为记忆深处的珍宝。“时光不光给予我们礼物,也给予我们霉点。生命的过程就是时间所给予的所有东西。”展览“你好!小朋友”以文献的角度询问时代多面样貌的可能,也帮我们努力寻回遗落的童真。